[記憶黃頁-page one]我說。
法國大哲學家德希達(Jacques Derrida)在他人生的最後兩年,不斷沉思著「寬恕是否可能」這個問題。他敏銳地觀察到在亞伯拉罕傳統(也就是猶太教、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共同思想源流)裡面,有兩組互相矛盾的觀念:其依恃有條件的寬恕,其二是無條件的寬恕。
寬恕是有條件的,那就是犯錯的人首先得願意坦承過失,並且懺悔,進而請求寬恕。受害者不可能事先原諒未曾承認的錯誤。
看來寬數是一種遺忘,當我說「我原諒(I forgive)你時,我也應該同時忘卻(forget)了你的過去。然而「過去」真的過得去嗎?有時候我們會說某種罪惡,例如反人類的罪,大規模屠殺的罪,種族滅絕的罪,是不渴望卻、不可挽回、不可救贖的。換句話說,這些罪行雖已過去,但又是過不去的;雖已成往事,但不能忘卻;它們是種永遠被封存在現在的過去。它們無法過去,其中一個原因是受害者都已逝去,沒辦法接受罪人的懺悔。而且就算有再是的倖存者,又怎能代表死者接受懺悔?又怎能代表死者原諒凶手?這樣的重罪或許有被遺忘(forgot)的一天,卻永遠不會得到寬恕。
---梁文道《我執-八月二十一日》
你決定要走的那天起,我不再說些什麼。
「妳也沒有必要被絆著,人生不也是這樣?」你拋給我最後一隻鑰匙,但落空,滑落到了角落的鋼琴琴腳旁。你沒有再多說什麼,逕自收拾你的行李,堆垛的行李砌成牆,只讓我看到你的部份,越來越少。
「是,但是我永遠也忘不了,也無法釋懷;可笑的是我連一張紙內的親戚欄的邊都沾不上。」
你起身,開始將紙箱封箱,膠帶的拉扯聲刺耳,鋒利的劃過,一道又一道的星火出現,又消逝。像極了老式打火機,瞬間的點燃火苗,也瞬間滅去。你點燃了一根菸,一瞬間你蒼白的臉龐顯現出溫暖的色調,下一秒又被黑色的西裝外套吸取殆盡。「忘記吧,你可以不用代替他寬恕誰,但是至少你要寬恕自己。」
記性可以說是一輩子的事情,你可以瞬間忘記許多事,但總會有事情永遠也扎根在你無法觸及的地方,當然也無法拔除。留世千古的名畫能被後世發現掩蓋的秘密,以為堆疊了油彩,就沒有辦法刮去表面的謊言。但後人是如此渴切一切的謎團啊,終究,還是輸給了現代化的技術,連觸碰都不需要就可被揭示,赤裸裸的攤開眼前。
「你明白嗎?就算什麼都過去了,也會永遠在你腦海裡縈繞著。」
真正遺忘的,是逝去的人。
自你他離開的那天,死神從他的腦中抽取出一捲一捲的膠片,一格一格的出現後後瞬即曝光,或許沒有人能夠再窺探他的生活,被取走一切的他也只剩空殼的軀體,沒有情感,沒有記憶,當然也不會有憎恨。既然他不再憎恨了,我又有什麼理由拋不下執念?
或許人的體內唯一遠比神經網密實又繁複的就是執著,越是拉扯越是緊密,說服自己放得更遠,但腳步卻自我意識的往回走,絆倒自己的,是從步伐牽引出纏密的絲縷。
我無法抽取自己的記憶,也無法抹消掉痕跡。
「那麼,帶走我的一切,好嗎?」
「帶走我留存的一切記憶、所有的照片、底片、樂譜、書寫的軌跡,一點也不剩的帶走,好嗎?」
所以我孑然,只為了消去對他的記憶。
然後我撕去這一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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